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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指头,成就了一名世界级小二外科医生
时间:2020-11-27 文:李龙 摄:胥焰

成人外科医生相当于修钟的,

小儿外科医生相当于修表的。

每一代医生都有每一代医生的责任和使命,

像我的老师,当时没有小儿外科,他们开创了小儿外科。

到了我们这一代,责任就是把这病治得更好,让孩子更幸福。

安杨:10年前,一名4岁小女孩突发急症,诊断为胆管畸形。当地没办法医 治,来北京,其他医院需要开腹,从胸开到肚子,家长不忍让孩子受那么大的 罪,但是孩子的命危在旦夕。最后家长在网上査到一个名字,说有个医生可以做 腹腔镜手术。当天下午3点多的时候,我千方百计找到了这位医生的办公电话号 码。家长打过去电话,恰好医生刚下手术台。孩子第二天就做了手术,五六天 后,顺利出院了。那位医生,就是李龙主任,所以10年来,我一直在等待这个采 访机会。李主任,这件事您记得吗?

李龙:病人特别多,模模糊糊有点儿印象。

安杨:10年前,这个病真的需要让孩子做开腹大手术吗?您什么时候开始尝



试改变,让小患者不再接受那么残酷的手术的?

李龙:肝胆畸形是小儿外科的常见病,我国古书上1000多年前就记载过,叫

“小金人”,就是黄疸。由于胆道梗阻、胆道畸形,整个皮肤、眼睛、尿都是黄 色的,有的孩子甚至泪水也是黄的。这是中国人高发的一种畸形,不及时治疗的 话,后果非常严重,甚至危及生命。这个手术很早的时候被认为是禁区,非常非 常危险,有大出血的可能,也有术中死亡的可能,是小儿外科的大手术之一。过 去都是要开大刀的,从胸部到腹部很大的切口,贯穿左右,并且这个切口随着孩 子的生长也跟着长,不仅不好看,而且整个腹壁肌肉都损伤了,腹腔里损伤也很 大,所以过去有孩子手术之前还能说话活动,手术打击之后就变得奄奄一息了。

安杨:这个“过去”大概是什么时候?

李龙:2001年之前。当时做这个手术需要整个科室动员起来,从早做到晚。


几乎全部的孩子都需要输血,除去输血的并发症,其他并发症还包括胆漏、感 染、伤口裂开、术后肠梗阻等,术后并发症接近17%。从2001年起,我们开始探 索腹腔镜治疗。

安杨:一定存在技术难点需要去突破吧?

李龙:当时克服了两个难点:一是技术上的。腹腔镜不能像开放手术那样, 把手和常规手术器械放到腹腔里面操作,而是通过腔镜把腹腔解剖视野反映到屏 幕上,跟着屏幕进行手术,是通过杆状器械而不是手直接接触到孩子的病变组织 进行治疗,中间隔着手和屏幕,需要练习配合器械的应用。二是国际上当时也没 有成熟的经验和报告可以借鉴。

安杨:您怎么就敢挑战这个事?

李龙:1990年,我成为北京市儿童医院张金哲院士的博士生,当时张院士给 我设定了目标:一个是将腹腔镜应用于小孩儿,一个是做肝移植。

这个目标就是针对国情:黄种人的小儿胆道畸形发病率非常高,胆总管囊 肿是一个极端,就是胆总管扩张了,还有一个极端是胆总管闭锁。这两种病在中 国人中很多见,治疗效果又不好,导师就给我设定这个目标。研究生期间,我做 了很多肝胆畸形方面的基础动物实验,1995年,张院士送我到英国学习小儿腹腔 镜,之后又去中国香港地区、日本学习。理论研究加临床研究,再加上腹腔镜技 术,结合在一起,使我就有信心探索微创的胆总管治疗。刚开始做的时候,手术 时间比较长,也经历过一些并发症,所以那时候也有质疑的声音,但是在不断总 结之后技术逐渐成熟了。探索和开路一样,没有开出路时都是荆棘,要想开路, 人就要强大。首先要准备好,有把握,少走弯路,避开一些风险。

安杨:你面对的是小孩子,生物躯体就小很多,操作难度大,是不是压力会 更大一些?

李龙:是,更难。成人外科医生相当于修钟的,小儿外科医生相当于修表 的。第一,小孩的腹腔比成人要小很多,操作的精巧性更要高。第二,成人的组 织比较大比较厚,血管看得很清楚,而小孩子血管细,组织也薄。成人缝一针, 小孩子相同的切口,要缝10针,用更细的线,这个过程就需要练。首先是模拟训 练。做一个模拟训练箱,在箱子里练100小时,很枯燥,就是练缝合、打结,开 始粗线大针缝,然后过渡到小针细线缝。下一步做活着的机体,在动物身上又练 习10。小时,才开始在临床上对病人应用这个技术。

安杨:突破禁区就意味着风险,业内对您慢慢认可了。但是患者家属的理解 是千差万别的,他有可能带着更高的期望值,不理解医学有那么多的不确定性, 您遇到过吗?

李龙:碰到太多了,能力越强,责任也越大。我之所以做了很多探索性工 作,还是和我接受教育的经历有关。我的硕士生导师是中国医科大学李正教授, 博士生导师张金哲院士是中国小儿外科的泰斗,他们接触的病人都是复杂的病 例。我觉得在我身上就承担了一种责任,我得把他们的工作继续下去。如果我们 不努力,孩子轻易就失去了生命,让家长失望。所以我觉得应该尽自己最大努 力,挽救这些生命。当然,越想探索,碰到的复杂疑难病例越多,风险也越大, 很多疾病,实际上医生是无能为力的。

安杨:这个时候,怎么办?

李龙:面对这样的孩子,我常常问自己:“如果这孩子是我的儿子或女儿, 怎么办?有什么办法来治他,解除他的痛苦? ”首先要同情病人,把他当作亲人, 这样才能发挥自己所有的力量来救孩子的命,解除他们的痛苦。我们对每一个复杂 的病例,都要了解国内外的最新进展,在这个基础之上,跟病人像朋友、亲人一样 沟通:现在能做到什么效果,不治会有什么后果,治完之后有哪些风险。大多数病 人家长还是很理解我们的,我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李医生,你放心吧,我们


理解,孩子的命交给你了,出了问题我们能接受,因为我们没有遗憾,来到北京, 来到我们国家最好的医院治疗了。”当然也有极个别的人不理解,但是我能理解他 们,因为孩子得了不可治的病,家属心里也特别难受。无论怎样,我不能因为几个 病人就影响我对所有病人的态度,改变我的医学观念。

安杨:会寒心吗?

李龙:前几年有过,真的想过以后不再做复杂的挑战性的事情了,特别是周 围的一些亲属朋友都说:“你现在已经很有名气了,你可以躲着那些难的走,好 好搞搞科研、写写论文,把时间花一些在自己的名利上。”但是我就是放不下病 人,看到得病的孩子非常痛苦,如果我不伸手治疗,可能一两个月后就再也见不 到这个孩子了,确确实实不忍心。就想着努力拼一把,八九成的情况下还是能成

功,能闯过来的。

安杨:承担着这么大的压力,怎么去缓解?

李龙:压力很大,科里同事都知道我失眠,所以我的做法是依靠集体的力 量,我们是团队在作战。

安杨:10年前那个小患者走遍了北京,能够给她做这样一个创伤小、获益大 手术的只有一个李龙医生,现在我国能够做这个手术的医生多了吗?

李龙:手术探索成功之后,我们及时推广,前后办了 29届全国小儿腹腔镜的 学习班。今天我们国家能做这个手术的医生可以说是遍地开花,各个省市都有。 在世界小儿外科领域,过去我们是跟着人家跑,在国际会议上,中国人的声音 很小,而现在,胆总管囊肿手术成了中国小儿外科医生的一个名牌,现在世界 上所有权威的小儿外科学术会议都邀请我们去讲座。第一,我们国家用腹腔镜 治疗胆总管囊肿医生的数量是最多的,有10 0多个医生能做复杂的手术。第二, 开展手术的数量、腹腔镜诊疗单位也是最多的。我们一个中心的数量就过百了, 可能比有些国家一个国家的数量都多。这个病也作为一个范例,带动了我国小儿 外科的发展。

安杨:我特别为这样的医生感到自豪,他们不仅要救死扶伤去做那些高难度的 手术,而且花费时间、花费精力去培养更多医生能够应用这个技术,特别无私。

李龙:也是责任,每一代医生都有每一代医生的责任和使命,像我的老师, 当时没有小儿外科,他们开创了小儿外科。到了我们这一代,责任就是把这病治 得更好,让孩子更幸福。

安杨:为什么会选择小儿外科?

李龙:我小时候得了甲沟炎没有及时治疗,发展成指头炎了,拇指肿得像胡 萝卜一样,高热、败血症、昏迷不醒,非常危险。父母抱着我到了医院,医生和 护士给我把化脓的指头切开了,脓当时喷出来,我马上就不疼了,好像身上压着 的大石头被搬走了一样,立刻清醒了。

医生、护士长得什么样子我记不清了,但是他们的手我记得非常清楚,指甲 非常短,白白的手,那几双手在我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我就觉得医生 和护士救了我的命,他们太神圣了,从那时候我就想,做医生救死扶伤,是一项 非常伟大的事业。

安杨:那些医生、护士肯定想不到他们的日常工作,为中国带来了这么优秀 的一位外科医生。但是估计您也想不到,您救过的那些孩子里,哪一个孩子就有 可能走上医学的道路。现在的您,实现了儿时的理想了吗?

李龙:每当看到孩子高兴地出院了,复査的时候长得又白又胖,全家人都 露出非常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就特别欣慰,真是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 的事。

采访手记:

10年前那个小女孩如今已经是学校的篮球队员。那个故事,影响的不仅仅是 一个小女孩,还有一名媒体人。是那件事情,让我意识到外科技术精益求精的意 义,开始努力去理解外科医生在失败中探索、在探索中成长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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