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孩子救回来，

看着他们慢慢苏醒，

把孩子还给他们的爸爸妈妈，

真的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儿，很骄傲。

安杨：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专业？

曲东：我很喜欢仪器，觉得ICU有这么多先进设备，而且也比较理想化， 觉得做医生就要像《急诊室故事》里描述的那样去较量生死，才最有成就感和 幸福感。

范敬蓉：干重症、急诊的人都有这种理想：就是能把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 来，能跟死神较量的人肯定都不是一般人。

安杨：急和重有什么不一样？

曲东：先说急诊。急诊共分5级，第一级可能是严重威胁生命的，如果来 的小孩是惊厥状态，或者是急救车送来的，直接进抢救室，这是最危最重的 “急”；最后一级是大家最熟悉的一一小孩39r以上的发热也定位成急诊。当 然，退热后可能就是普通感冒，二次分诊的时候把他放在留观急诊，我们叫流水

急诊，可以先开退热药降温，继续等候就诊。儿科，不管急诊还是门诊，都有一 定的风险，但急诊更高一些。医生需要观察普通留观病人或者是流水病人，把潜 在的危重症鉴定出来，这是一个挑战。还有一部分急重症，需要在短时间内判断 和正确处理。家长看着医生不动声色，其实脑子里已经做了无数比较和思考：决 策有没有问题？下一步该做什么？还有就是不能很快诊断的，一定不要放走，至 少要留在眼皮子底下观察，要动态监测。急诊如果重症病人压得很多，风险是很 大的。我们医院ICU与急诊室是一体的，第一时间就可以把严重的病人迅速地收 进ICU，当然，其他科室住院的重病人，也会转给我们。

安杨：ICU人，需要什么能力？

曲东：第一，既要有宏观、快速判断能力，也必须有非常细致的观察力。

我当住院医时有个小孩长期发热待査，有天夜里孩子又发热了，我就把孩子全身 检査一遍，看到孩子全身皮疹，吃完药30分钟左右退热后，再去査看，皮疹全没 了。我不认识这个病，但如实地把病程记下来。第二天早上，主任说这个体征不容 易抓住，但对诊断非常有帮助°IC U的工作，必须一丝不苟，如果有一点儿疏忽，

就可能需要花很大的精力去补救，给后续治疗带来很大麻烦。第二，理性和感性同 等重要。有一个脑干肿瘤没办法做手术的小女孩，清醒但不能喘气，我们和她很有 感情了，陪家长去天坛医院会诊看能不能有手术机会，天坛的专家说：“不要再 花家长一分钱了，太浪费了，就让活着的人好好生活吧。”我说：“孩子还清醒!

但专家说没办法，上了手术也没法切。那个时候，我从天坛医院神外科医生身上了 解到，ICU不仅需要感性的东西，还必须学会理性。医生一般都是很客观地交代病 情，即使存活的希望小，语气也很平和。可能家长会觉得我们态度冷漠，其实并不 是，只是在跟家长沟通中，我们不能表达出那么多感性的东西，必须理性。

安杨：理性的悲悯，而不仅仅是感性的悲悯。

曲东：越来越觉得医生和护士需要非常大的自我调整能力。我经常跟家长 说，如果你觉得在孩子存在的这段时间你已经尽力了，努力地陪伴他了，试着接 受，因为没有遗憾了。但有时也会碰到一些事情，我们会回头反复想：是不是应 该再尝试一下？有一个小孩，才一岁多，很讨人喜欢，我们建议免疫疗法，但家 长特别相信中医。我个人一点儿都不排斥中医，也会经常请中医医生到我们病房 参与化痰、康复之类的治疗，但是有一些疾病，西医可能更适合。家长中断了我 们这边的治疗，结果孩子感染了，病情变得复杂，家长最终放弃治疗，虽然说是 他们自愿的选择，但其实每天晚上我想起孩子来，都特别难受，我常常想我就不 应该让他走，不要去尝试那个治疗！还有就是全团队投入了很大的精力，结果不 好时，也很难释怀。有个休克的大男孩，我们拼尽全力，坚持了6天后走了，我 内心很沉重，那个周末什么事都干不下去。逛书店时我看到一本《时光倒流的女

孩》，题目非常符合当时的心境，看完之后觉得舒服了很多。我把这本书推荐给 那个孩子的妈妈看，后来我又买了好几本，再碰到家长有需要的时候，就推荐给 他们看。医生也需要找东西来平衡自己，平衡得不好的时候，一段时间内会特别 难受，只有你自己知道，因为这个事很难分享。ICU的医护人员也更能体会人生 的很多东西，比如抢救过来的喜悦，家长的感谢。

范敬蓉：能把孩子救回来，看着他们慢慢苏醒，把孩子还给他们的爸爸妈 妈，真的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儿，很骄傲。

安杨：ICU有一道门，把家长和孩子隔开了，门里面神秘，也让家长焦虑疑问。

曲东：所以ICU人的沟通能力很重要。做久了，我变成半个社会工作者 了，会花很长时间跟家长沟通。有时加班很晚了，但家长也在那里守候一天 了，我觉得有义务要跟人家说一下孩子的情况，哪怕几句，因为他们等一天就 等你那一句话！

范敬蓉：自从我有了孩子以后，就特别能体会家长。所以加了好多爸爸妈妈 的微信，给他们介绍里面的情况，希望尽量减少他们的心理压力。

曲东：医疗不是完美的，但我们努力了，多数家长都会包容，真诚还是能够 打动人的。家长给的一分信任，医生、护士回报的是为你承担更多的风险，尽更 大的努力。患者家长如果充满怀疑，医生、护士治疗中可能就会有更多犹豫，这 对孩子是不公平的。我当时考医学院的时候，我老妈就对我这么说：“在医生的 眼里，病人没有贫贱，也没有家庭背景，他就是一个病人。”人和人之间没那么 复杂，坦诚相待，别人也一定给你更多的帮助。我发现拥抱是一件好事。有个妈 妈很无助，问我：“医生，能抱抱你吗？”我说“能”，她抱了我半天，觉得很 踏实。也遇到过小孩病情挺差，我跟那位妈妈说：“我能抱抱你吗？”我也有需 要从她那里汲取力量的时候。

采访手记：

节目播出后，一位听众告诉我：这样的医生，听声音，就让人充满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