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很多岗位都是像魏师傅这种最基层、最基础的，

但魏师傅这个岗位是最特殊的，

接触的人很少，很寂寞。

安杨：儿研所很多人都说一定要采访我们的魏大爷，魏大爷多大年龄了？

魏克俭：我属狗的，71了，1994年来的儿研所。当时管花房、热饭的锅炉， 还有澡堂子，一年多不到两年，到了现在的岗位。

安杨：这个岗位，其实就是管理太平间。您当时接这活儿的时候有没有犹豫？

魏克俭：刚接手的时候也发怵。年三十晚上，有个孩子走了，给我打电话， 我硬着头皮抱回来，老伴儿夜里头陪我一块儿去，壮胆。一个小孩儿没有了，家 长一哭，我心里也不好受，慢慢才习惯了。

安杨：刚才说孩子是抱回来的？

魏克俭：一般小小孩儿都是抱过来，有个别家长这时就不愿意抱了，我就抱着。

安杨：对这些没有呼吸的生命，心疼吗？

魏克俭：心疼呀，心疼也没办法，家长尽力了，医生也尽力了，过不来了，

医生心里也不好受，都能看见。

安杨：这个岗位在各家医院是不是都面临难找人的问题？

陈京章：是的，儿童医院和成人医院有区别，成人医院太平间的规模相对更 大一些，有一些告别式的设施，普遍采取外包形式。儿童医院相对简单，所以就 要自己找人，确实不好找。现在我们医院太平间就魏师傅一个人，因为孩子走的 时间说不准，可能是白天，也可能是晚上，后半夜还比较多，魏师傅接到电话第

时间就得到达，所以得全天候着

安杨：有没有想过换个工作？

魏克俭：没有，我在这儿呢，医院里都放心，也没出过差错。

安杨：这么多年接过多少了？

魏克俭：都记在本本上，1999年换了个本，蓝本这个是送来的，黄本这个是 取走的。

安杨：一行登记就是一个生命。还有没取走的吗？

陈京章：有几种情况：一种家长找不到的，需要公安机关出具证明；还有一 种是福利院送来的，也是因为一些手续的问题存放在这里。

安杨：冰柜里放得最长的有多久了？

陈京章：有10年左右的时间了。

安杨：好可怜的小生命！最小的孩子是多大？

魏克俭：几个小时。

安杨：感觉魏师傅是个特别冷静的人，您一直是这样吗？

魏克俭：原来那阵儿胆儿特小，害怕。这不是习惯了嘛。我就在地下室住， 冰柜离我不远。一间屋子，20多年了就我一个人住，老伴儿在家住，有时给我送 些吃的。没有假期，也没有周末，老在这儿守着。说不定哪会儿会有事，出去时 间也不能太长了，不能让人家找不着我。我家离儿研所走着5分钟，那我也不能 回家！真是磨炼出来的。不管什么时候，电话一响，我就得过去接。

安杨：一些弃婴会被放在医院，也是魏师傅临时照护？

魏克俭：这几年可能人们思想水平提高了，少了，以前一年十几个。院里就

委托我照顾，喂奶、喂水、换尿布，我都管。

陈京章：捡到的弃婴包括派出所捡到送到我们这儿的，家长放在医院的，有 的确实存在身体问题，都是魏师傅照顾，这些小孩子把魏师傅的床都占了。

安杨：魏师傅接过多少个弃婴啊？

魏克俭：7。多个，我再给您看看这个小本，都记着呢。

安杨：我说为什么魏师傅来接受采访，还拿着一个文件夹，这都是他这些年 的工作记录，也是生命的记录。很简单的一行就是一个生命，这上面写的：

8月27日，男婴一个；

11月9日下午来，11月12日下午送走;

9月19日女婴一个，门诊楼地下室;

11月16日男婴一个，门诊楼二层；

临时看护这些弃婴，还得送走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舍不得？

魏克俭：送走的时候心里真是不好受。养着养着有感情了，但是还得按照国 家的手续送走。有个孩子大概3岁半，脑瘫，胳膊腿儿不行，但会说话，会叫爷 爷奶奶，送走的时候，我和老伴儿一个劲儿哭。八月十五的时候医院发了月饼， 下着雨，老伴儿带着月饼、香蕉去福利院看孩子，那孩子急得一直说：“奶奶， 奶奶，回家。”

安杨：孩子不说谎，孩子这种感情就反映出你们是怎么对待他的。

安杨：您的亲戚们知道您做这事儿吗？

魏克俭：有的不知道，没告诉他们，我怕他们害怕。有一次，有个亲戚带着 媳妇儿来北京，来看我，正好赶上有一个家长在，还抱着那孩子呢，让他们看见 了，亲戚没说什么，饭也没吃就走了，本来我是要带着上饭店吃饭的。

安杨：这个影响您正常的社会交往吗？

魏克俭：反正我常年不回去。有点儿什么事都是老伴儿去办。我要回去，饭 都不敢吃，吃不踏实，过年过节他姨他舅等着我吃饭，我说可不行！怕医院里有 事找不着我了，医院里着急啊。

安杨：您真娶了个好老伴儿。

魏克俭：是，是。

陈京章：医院很多岗位都是像魏师傅这种最基层、最基础的，但魏师傅这个 岗位是最特殊的，接触的人很少，很寂寞。

我们不能和魏师傅比，但有时也得到那个环境里。我们有一个师傅去修遗体 冷冻柜，柜体里边又窄又冷，师傅只能穿一件单衣钻进去修。

安杨：都很了不起，要克服很大的心理障碍，去接触普通人最不愿意接触的 部分。非常非常了不起。

陈京章：习惯了，终究得有人去。

采访手记：

必须承认，我不是一个好的采访者，因为不敢触碰那些我拿不准的话题。比 如采访魏师傅的时候，我始终没敢问他"自己孩子”的问题。后来在另一篇报道 中得知，40年前魏师傅亲自将自己2个月大的大儿子装进红色的小棺木，那种心酸 难以言说。

魏师傅给他收养的小狗取名"宝儿”，一只有了名字的流浪小狗，在人的世界 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生命，有人牵挂呵护，将来有一天，也会有人为它认真送行。